经济观察报 记者 叶心冉 7 月底，一份盖有 ” 深圳市米麦国际供应链有限公司 “（下称 ” 米麦 “）公章的声明在网络上流传。米麦在这份声明中表示，该公司现金流承受巨大压力，并宣布于 2024 年 7 月 24 日停止营业。
米麦主营国际货物运输代理。刘旭早于这个时间知道米麦的经营出现了问题。7 月初，刘旭通过米麦向欧洲发了一批货，7 月 16 日，他收到同行发来的消息称米麦爆雷。天眼查信息显示，7 月 18 日，米麦的法人发生了变更。
不只是米麦。3 月初，不少货主收到深圳市星泰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下称 ” 星泰 “）发布的说明。该说明称，星泰公司遇到资金困难，货柜在港口积压。有货主称，去年年底从星泰发到欧洲的货物至今仍未收到。7 月下旬，有网友分享的盖有艾立祥物流供应链（深圳）有限公司公章的通知显示，该公司问题多，资金链断裂。8 月初，深圳炬龙供应链有限公司也被曝因涉嫌诈骗，已经被公安机关立案。
今年以来，深圳、上海、义乌等多个地方的货代公司均被传出爆雷。北京一位从事货代行业超过 10 年的人士告诉经济观察报，往年也会听到货代公司爆雷的消息，但像今年这样一个月发生好几起的情况并不多见。
货代行业究竟怎么了？
爆雷
一家市级国际货运代理协会的负责人告诉经济观察报，近些年，跨境电商蓬勃发展，催生了不少专门做小包件跨境物流的货代公司。出现问题的主要是跨境电商物流货代公司。传统的国际货代业务发展比较稳定，这类业务面对的一般是大型客户，一个客户或者两三个客户包下一整个柜子。而跨境电商物流货代公司所涉及的业务，往往是一个柜子由上百个卖家拼单。
在上述网传声明中，米麦表示：” 鉴于 2024 年 6 月底至 7 月初货物处理完成数量较大，且前期货款资金回笼缓慢等问题，导致账单逾期未及时支付，现上游代理公司要求结清逾期账单、已处理完柜子账单以及在途 / 待清关 / 已完成清关货物预估费用，此前我司已极力筹措资金，但以上费用还是对我司现金流产生了巨大压力。”
刘旭通过米麦发了共计约 7 万元货值的货品，支付米麦 1 万多元的运费。刘旭同样也是一名货代，他从客户那里收了货后转交给米麦，米麦收货后再交给上游的货代公司。刘旭表示，现在米麦不直接出面解决问题，而是让货主直接联系上游公司誉达物流，按照 35 元 / 公斤的价格赎货。誉达物流还称，米麦对其的欠款高达 1500 万元。
誉达物流的全称是深圳市誉达国际物流有限公司，天眼查信息显示，该公司成立于 2020 年，是一家从事多式联运和运输代理业为主的企业。
刘旭前期已经将运费支付给米麦，他不能接受现在还要再交几万元才能将货物赎回的做法。并且他担心，在没有任何第三方担保的情况下，如果将赎货款打给誉达物流，后续若仍不能正常派送，或是誉达物流再出现问题，他将承受二次损失。
米麦何以走到这步？8 月 15 日，经济观察报联系到米麦供应链负责人李超安。他表示，米麦资金链断裂，主要原因是欧洲税改导致增值税增加，运输成本提高，一个柜子的成本上涨 3000 美元左右；另一方面，国内货代竞争严重，运费涨不上去。此外，米麦有 500 万元的应收款无法收回，上游公司誉达物流看到米麦疑似爆雷的消息后，要求米麦把涉及所有运输的 28 个柜子的款项全部结清。
李超安表示，包括已经产生费用和预计将来会产生费用的项目合算在一起，米麦对誉达物流的预估欠款金额达 1500 多万元。现在，誉达物流要把资金收回，但是米麦交不出钱，所以誉达物流将费用平摊到每位客户身上产生了 35 元 / 公斤的赎货费。
据李超安讲述，28 个柜子对应的客户中有 80% 至 90% 一开始并未支付运费，今年客户的催收尤其难。他还透露，目前已经有 50 多吨的货物在完成赎货后正常派送。
8 月 15 日，经济观察报联系到了事件的另一相关方誉达物流。誉达物流总经理吴楚钦确认了米麦存在 1500 多万元欠款的事实。
不过，对于米麦的资金问题，吴楚钦表示：” 这个事情一点都不复杂，米麦内部老板和老板娘在挪用公款，股东入股的资金也遭到抽逃。货主的运费交给米麦，但米麦没有付给誉达。归根结底，问题出在米麦那里，这个事情货主是受害者，誉达也是受害者。”
对于李超安所解释的米麦资金链断裂原因在于应收账款收不回、运输成本增加的情况，吴楚钦表示：”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米麦把流水交出来就知道了，米麦内部财务不配合公布流水，这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令刘旭感到不解的是，既然是米麦出现了问题，为何誉达物流不继续向米麦追索，反而要求货主买单，尤其是对已经支付运费的货主来说，再交钱赎货等于面临又一道风险。
关于誉达物流是否会起诉米麦的问题，吴楚钦未给出回应。
运营压力
” 货代行业是一个依靠信息差赚钱的行业。” 经济观察报接触到的多位货代行业人士均给出了这样的总结。
跨境物流的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存在信息差。货品从这一头的卖家跨国流转到另一头的买家，中间经历的物流环节包括国内清关、跨境运输、海外报关、仓储中转、海外配送等，中间链条长且存在不透明。
以米麦为例，米麦的货柜中不止是直客的货品，还包括不少来自货代同行的货，米麦打包交付给上游誉达物流。至于誉达物流对接的海外仓、清关行是哪家，李超安表示，他并不清楚。刘旭也表示，如果能知道其对接的是欧洲哪家海外仓和清关行，他就能确认自己的货品究竟被扣在哪里，但现在只能按照誉达物流的要求，支付赎货款。
仅在货代这一环节，由于中间嵌套了多家货代公司，其中一家公司一旦出现资金问题，上下游的货代商都会受到影响。刘旭表示，因为米麦这批货无法正常派送，其手中几十万元的应收款现在也无法收回。此前刘旭还遇到过货代公司拖欠清关行货款，清关行直接联系到货主，让其交钱赎货的情况。
经济观察报了解到，对货代公司而言，上游和下游公司的账期管理是其业务运营中必须紧绷的两根弦。除此之外，它们还面临着利润空间被压缩的挑战。此前，一位货代行业人士发布视频称，受到高运价和高查验率的影响，目前货代公司普遍承受巨大的资金压力。一方面，上游订舱代理压缩了账期，另一方面，运费成本上涨，利润被摊薄。如果货代公司收不回大客户的高额应收款，就很有可能出现资金链断裂。
当前，国际货运的部分热门线路运输价格处在高位。广州一家货代商向经济观察报表示，目前，运往美国西岸的一个 40 尺集装箱的运费大约为 8000 美元，但在疫情前仅为 1000 美元左右。
成本压力下，货代公司的利润被压缩。多位货代商均反映，货代公司之间相互 ” 卷 ” 价格，经营压力变大。北京一位从事航空货代的人士告诉经济观察报，目前其公司的收入相比去年下滑 20%。他表示，今年该公司在资金方面确实承受了较大的压力。航空公司提供的账期通常为 15 天，而他所服务的电商平台客户则普遍要求账期为一个月或两三个月。
风险点
目前货代行业中普遍存在 ” 双清包税 ” 模式，也暗藏多个风险点。” 双清包税 ” 中的 ” 双清 ” 指的是清关和清税，货物在目的地一般以货代公司或者货代公司合作的第三方名义办理清关。在这种模式下，货代公司负责处理所有出口和进口的相关手续，包括出口报关、进口清关以及终端配送，并承担包括报关费、海运费、文件费、关税、进口增值税、派送费等费用。
前述货代协会负责人称，” 双清包税 ” 模式一般采用集货申报的方式，货代会把所有货物集中在一起发空运、快递、铁路或者海运，按照一个提单来申报，同一柜子中一旦某个货主的货品被海关查验出问题，其他卖家的货物同样也会受到影响，或涉及上百家商户。
米麦也主打 ” 双清包税 ” 模式，李超安表示，目前 ” 双清包税 ” 模式在行业内普遍存在，但不合规操作的现象也多。比如，一家商户的杯子价格是 2 元 / 个，但为了避税，货代公司可能会填报为 0.5 元 / 个。瞒报一旦被查验到，货代公司就会被要补交税款。但因为在 ” 双清包税 ” 下，货代公司已经跟货主谈好了一口价，查验增加的税款就要由货代公司承担。
一旦货代公司资金链承压爆雷，货主就会面临钱货两空的可能。经济观察报接触到了另一家爆雷的货代公司星泰供应链。其货主透露，此前，她已经按照 40 元 / 公斤的收费标准，从星泰供应链赎回了一批货。近期她被星泰供应链告知，剩余的货已经退回到香港，届时仍然需要货主自己按照重量平摊赎货费，星泰供应链会开出欠条。如果货主没有安排赎货，货物会被船东自行处理，星泰供应链给予赔偿，但因赔偿金额过大，需要 2 年至 3 年才能处理完成。
上述货代协会负责人表示，全部流程合规的情况下，” 双清包税 ” 模式是没有问题的，但其中不合规操作的空间大，风险也大。
广州一家货运公司业务负责人也表示，有些货主会把货代公司的稳定、安全和服务放在第一位，但不排除众多货主一味关注低价、走不合规的路径。长此以往，货主会意识到给出长账期以及低价的货代公司，其风险性会更高，从而避免与这类公司合作。货代公司也会更加注重资金链的周转，有意拒绝要求长账期的客户。
（应受访者要求，刘旭为化名）
